Leo Orta 是当代设计圈的年轻一代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在埃因霍温设计学院求学期间就开始进行各种极具爆发力的游击式设计展览,并将剧场性融入设计项目中。这让他很早就引起了各种知名机构的注意,纽约的 Friedman Benda 画廊和柏林的 Functional Art 画廊为其举办个展,蓬皮杜中心更是在最近永久收藏了其作品 Bel Animal - Electric Chair 12。


出生于法国巴黎的 Leo Orta 在受到荷兰 Droog Design 的影响下前往埃因霍温学习设计,并在2015年在上学期间与丹麦人 Victor Miklos Andersen 成立了 OrtaMiklos设计组合,随后于2018年与一批来自世界各地志同道合的设计师们成立了团体 Morph。不管是二人组还是多人团体,他们都以离经叛道的雕塑式造物方式与表演性的展览模式在短短几年间给设计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 Leo Orta 正是这场设计运动的灵魂人物。


Leo Orta 于2021年开始被国内画廊 Gallery Sohe / ROOM 6x8 独家代理,并将在今年下半年进行国内首次个展。我们在巴黎初春的一个星期六前往他家,和他进行了一场深入的对谈:


你的作品第一眼看上去是捉摸不透的,这种神秘感让人兴奋。 形式上拟人、拟物、异形,材质上真假难辨,构成上模棱两可, 虽说结果在某种程度上都能够归入家具范式,但感觉那只是你在塑造的某个世界的一种媒介。可以聊聊你的创作理念以及方法吗?


我设法将我的创作分成三个方向。第一个方向触及心理现实主义,使用超现实以及精神分析的一些概念。我在这一切中寻找我将会创造的物,有时是动植物,有时是人类,所有这一系列的物都受到潜意识、情绪和感性的启发。如何去找到在我们内心深处起作用的东西并把它物化,这不是通过研究和精确计算, 用电脑和 3D 打印能够表达的。这是一个手、大脑和想象力之间的协作,像在打乒乓球,我的手做出一个动作,大脑随即回应一个新的图像,这整个过程都在改变着设计方案。作品形象就是这样慢慢出现的。所以我的设计随着作品的发展而变化,我喜欢这样想:所有这些物在某种意义上是活着的。


另一个方向是受到自然环境的启发。我关注社会和自然环境如何演变,例如海洋中的珊瑚:你看在这个客厅里的一个全白的 Coral Lamp 珊瑚灯,它失去了所有明亮的颜色,就像有人在上面放了漂白剂一样。我关注这个濒临灭绝的族群以及与此相关的气候危机,从中获取灵感并设法在作品中重写这一切。 我尝试摆脱功能主义审美,向自然迈进。有机形态对我来说极具吸引力,它是夸张的、荒诞的。大自然从来都不是横平竖直的,它移动,它呼吸,它给予,它不断发展,是鲜活的。所以如何将它带入室内家居环境是我思考的问题。我读了很多关于一位名叫 Eric Lenoir 的园艺师/哲学家的文章,他发明了朋克花园(Le jardin punk)理论。该理论简而言之就是让人们尽可能少地干预,将主动权让给花园自己。他告诉人们怎么能真正见证一个花园生长,而不必每个月都要修剪枝叶和浇水。实际上很多事情是大自然自己去做的,人们只需要打好基础。这是一种自然完成的美,而我就是在探索如何把这种自然性带到作品中。


第三个方向在质疑当今的生产模式。像新钢、木材、玻璃纤维等材料在逐渐消失。沙子越来越少,木材必须种植,金属价格开始暴涨,所以我们必须反思当下的创作方式。我的想法涉及几个层面。第一个是升级再造(upcycling)。在今天,回收废物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建设是一场大规模运动,在设计界也是如此。我们会去垃圾回收场,搜寻可用的东西,将其变成当代作品。例如我最近在纽约 Friedman Benda 画廊展出的作品中就有使用回收金属。我与法国塞纳 - 马恩省的工厂合作,从建筑建设中回收金属废料。这些边角余料被切割剩下后,除了进入垃圾填埋场,也可以被收集、焊接和组装,作为创作材料。我探索的就是如何利用已存在的物质和工业形式来讲述新的故事。第二个层面在于如何能在没有新材料的情况下创造材料。我试图创造自己的材料,如纸板纸浆。我思考的是如何使用本地的天然材料,像我们身边的稻草、亚麻布和纸板可以用来建造,而不用跑到地球另一端去买。接着就会出现可持续性的问题。作为设计师,我们如何在材料和生产的问题上自我定位,这些都是大问题。


你曾用“Ignorant Design(无知设计)”形容 OrtaMiklos 的理念,这是个非常强烈的词汇。你说在创作中不会去在意当下的流行趋势、颜色或材料价值,那么你是如何获得创作灵感的?


这是一个相当强烈的字眼,也是当时的我们刻意给自己的框架,但我并不总是使用同一个字眼。在某些观念上的“无知” 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是很有趣的。我们可能被某种流行趋势或色彩所包围,不过多地左顾右盼,专注于内心,最终才能真正坚守我们的信念。我们纯粹是想忽略一切,然后试着去理解这种方式带来的后果,其实就是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着天真烂漫的一面,这样的创造力中也会带有某种孩童般的魔力。


你依靠直觉和潜意识,受周遭自然环境影响,是否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参考设计史和艺术史?


现在我会做很多参考。在“无知”的框架下进行实验,我们忽略了周围发生的一切,但之后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进入某些已经被使用过的模式,抵达同一个创造性领域。因此在这一点上,我会保持一定距离去看过去所做过的,同时也考察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感觉对你来说,创作和展示的过程和最终的成品几乎同等重要,它的表演性和时尚性远远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设计项目。


对我来说,表演性元素是用来阐释设计的更多层次的方式,一个物品可能因为表演性元素而变得更有生命力。我喜欢用整体艺术的概念——瓦格纳将这个概念贯彻在他的作品构成中,它同时融合了声音、生命和图像等所有这一切。他所创造的场域是完全沉浸式的,让观众置身于真正的整体中。而我正是在这种观念下看待表演这件事。如果一个物品在没有任何附加物的加持下出现,那么观众只能依靠想象去理解它, 而如果一个哲学家在此基础上写一篇文章,就会赋予它新的意义。事实上这就是如何传达信息。我喜欢把我的作品看作是活在某些想象世界中的生命,例如对于我正在给 Gallery Sohe / ROOM 6x8 准备的展览来说,我将筹划一些拍摄,通过模特的着装、物品的陈列方式和表演者的动作来讲述这个世界。物品本身已经将我们带到了某个地方,但我想的是如何能够更深入这些世界,深入到这些海洋、森林、星系或者潜意识中......


在 Memory Foam 项目中,你将家具设计拓展到提供一种虚拟交互体验,之前好像还没有人将椅子作为电子游戏的主体。这和当下大环境的发展关联紧密。当虚拟照进现实,你觉得这对设计行业会有怎样的影响?


Memory Foam 是对新冠疫情做出的反应。面对不能旅行这一事实,如何让我们的思想超越物理限制?今天的这些数字网络是如何让信息传播的完美范例。通过社交媒体,我的照片可以代替我出行,我们可以制作视频、策划线上展览以及其他一切虚拟的体验。Memory Foam 是之前一个项目的延续,这个项目使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某些元素进行表演。我们在绿屏前拍摄自己,进而可以进入那个大都会世界里去表演。对我们来说,能够从工作室穿越到这些虚拟世界中是相当有趣的。而这个项目就是在探索如何让作品去到一个人们可以与之互动的地方。在游戏中,玩家将成为某个作品的主人,而这个作品是有生命力的。另一个问题是如何让这个虚拟体验进入 OrtaMiklos 的美学世界,贯彻整体艺术的思想。我们与做声音艺术的 Antonio Davanzo、数码艺术家 Guillaume Roux 和作家 Kristian Anoldi 合作,最终这个项目是 OrtaMiklos 和这三个人之间的对话。随着元宇宙的发展,我想人们在进入一个新阶段。我不说这是积极的或消极的,它肯定是双刃剑,但人们不能停留在屏幕后面,也不能一直处于虚幻的状态,否则现实就会变成一个疯狂的焦虑世界。这就是新冠效应。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是在荷兰设计周 Morph 设计小组的群展, 感觉那是一个新时期的开端。一批研究新工艺的年轻设计师迅速地从世界各个角落崛起,前卫的设计作品占据了各大画廊和展会。而你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并促进了这样的一个设计浪潮。


我们在荷兰创建的 Morph 团体对我有一个新的影响。我学习了如何能够在一个团体中分享想法,并把它推到更远的疆域。集体精神在 Morph 中非常重要。那对我们来说是很美好的经历,一开始我们都远远地相互有所了解,因为都或多或少在同一个设计运动中。但 Morph 里的朋友们也有着不同的兴趣、 设计实践、背景和年龄,大家跨越所有这些凝聚在一起是非常有趣的。我们也会邀请造物实践外的一些人加入,来做视频、声音、平面设计等。整体艺术和团体精神始终贯穿这一切。


你成立了一个名叫 La Totale 的艺术组织,提供驻留,策划展览,助力各领域的新生代创意者们。你怎么看待自己的策展人身份?


当我搬回法国的时候,我不得不梳理新的职业网络。此前在巴黎有一个名叫 Foncteur d'oubli 的展览,是我与法国设计圈有过的唯一联系。现在我开始慢慢了解到这里有很多东西正在发展,我可以在画廊和博物馆里看到那一股驱动力。我想这也许在未来会对我有新的影响,或许我也在影响着巴黎。这是一种新的能量,但它不是我独自创造的。我想把人们聚集在一起, 和另一个团体一起创造这股能量。La Totale 是我在巴黎郊外的工作室,我把一家造纸厂改造成了一种文化中心,每年那里都有许多活动发生。在这个车间里也有很多自然景观。我考的是如何能够与周围的事物互动,并照料这个地方的环境,使它最终成为人们可以拥有幸福的地方。我在追求幸福,无论是关于个人还是集体。


我们非常期待你作为个人在此后的发展, 包括跟国内画廊 Gallery Sohe / ROOM 6x8 的合作。你对未来有着怎样的愿景?


目前我的目标之一是创建新的设计团队,看看如何与其他人协作。与团队对话,听取他人意见,这在今天至关重要。在这个微型社群中,我们如何能够相互倾听,向前迈进,一起生活, 交流,批评,感到快乐?对我来说,批评也是我现在想做的事,例如思考如何能够打破当前的流行趋势,停止使用某些材料,推广对生态更友好的材料,如何能够以团体为单位去挑战美学。我的另一个目标是让巴黎活跃起来,在这个新的、相当年轻的设计领域。这里像 Carpenters、Kreo 这样的画廊都已经很老了,展示当代设计的年轻画廊在哪里?如果没有机构和画廊,那么我们自己要怎样去推动当代设计的发展?



采访、撰文—华睿
编辑—陈稻稻
部分原文刊载于《MW STYLE MAGAZINE》2022春夏男装特辑